两人昼伏夜出,专拣那等荒僻难行的径,试图避开太平道那近乎无处不在的眼线,以及那位如附骨之疽、气息始终若隐若现的宗仲安。
追杀,从未有一刻停歇。股的太平道哨探,受黄崆、白歧指令的亡命游侠,便如同嗅到了血腥气的鬣狗,不时从幽暗的林间、嶙峋的巨石后扑将出来。孙宇倚仗着倚剑无匹之利,与《流光剑典》精微奥妙的剑招,屡次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玄色衣袍上的创口与暗红血渍,也随之不断增添。更麻烦的是,宗仲安留下的那道阴损掌力,在不断的奔逃与搏杀牵动下,便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侵蚀着他的经脉,消磨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
于吉的存在,无疑是孙宇能支撑至今的关键。这位看似形貌清癯、如同寻常乡间老叟的道人,实则修为深湛,难以测度。数次,当宗仲安那庞大冰冷的气机如同乌云盖顶般迫近,欲行那雷霆一击之时,皆是于吉出手。他或是以精妙绝伦、暗合星斗运行的步法挪移方位,或是挥洒出蕴含玄奥力量的符箓扰乱了对方的气机锁定,或是引动周遭地元气形成无形屏障,总能于千钧一发之际,恰到好处地拦下宗仲安那必杀的攻势,为孙宇争取到一线宝贵的喘息之机。他虽无法真正击败位列道八极的宗仲安,但宗仲安想在短时间内突破他这绵里藏针、深得道家“藏”与“久”之三昧的阻拦,却也绝非易事。
此刻,月华清冷,铺洒在荒芜的古道上,正是借着夜色遮掩行藏,赶路的好时机。
“咳咳……噗——”孙宇猛地停住脚步,扶住道旁一棵枝干虬结的枯树,压抑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最终还是一口颜色暗沉的淤血喷出,溅在干燥的黄土路面,显得格外刺目。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直至倚剑那冰凉的剑鞘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才勉强稳住身形。
于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枯瘦却温润的手掌轻轻按在孙宇后心“灵台穴”上。一股温润醇和、却又沛然莫之能御的真气,如同春日暖阳下解冻的溪流,缓缓渡入孙宇近乎枯竭的经脉。这股真气并非强行驱散宗仲安那阴寒的掌力,而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滋润着受损的经络,平复着翻腾逆乱的气血,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
“府君,伤势又加重了。”于吉的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安抚人心的韵律,“前方不远,依山势走向与地脉气息判断,似有一处废弃的土地祠,不若暂歇片刻,容老道再为府君疏导一番。宗仲安的气机被老道以‘乱星步’扰了片刻,百里之内,他需得重新推演我等方位,当有半个时辰的空隙。”
孙宇以袖口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夜气,强行压下喉头不断上涌的腥甜,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多谢先生,但……时间紧迫,赵空还在宛城苦撑。孙某……还撑得住。”他必须尽快赶回南阳,每耽搁一刻,赵空体内那狂暴的真气便多一分危险。
于吉收回手掌,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清亮洞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也不再坚持,只是道:“府君心系手足,令人感佩。既然如此,我等便继续前行,只是府君需得放缓些步伐,莫要再牵动内息,以免伤势恶化。”
两人复又上路,速度较之前稍缓。沉默地行了一段,于吉忽又开口,声音悠远,仿佛穿越了数十载的时光隔阂:“府君可知,那宗仲安出身南阳安众宗氏,其族兄宗慈,字孝初,乃是名动下的‘八顾’之一,其风骨操守,堪为士林之楷模。”
孙宇目光微凝,放缓了脚步,侧耳倾听。他身为南阳太守,对辖内着姓大族自然有所了解,安众宗氏的清名,他亦有耳闻。但于吉此时刻意提及,绝非无的放矢。
“请先生详述。”孙宇执礼甚恭。对于这位数次救自己于危难之际,且学识渊博如深海的高人,他保持着极大的敬意。
于吉捋着颌下银须,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沉沉夜色,回到了数十年前那士风激昂又暗藏悲怆的岁月。“宗慈,字孝初,少时便以孝廉着称,品行高洁,学问深邃。多次被三公府署征辟,皆因‘有道’被举荐,然其人性情狷介,不慕荣利,多不就职,甘守清贫。后出任修武县令,其时河内太守,乃权贵外戚出身,贪墨成性,向下属索求贿赂,动辄巨万。孝初公不堪受此污浊,亦不愿同流合污,遂挂印封金,飘然离去,其风骨如此。”
他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追忆与敬佩,将一位东汉末季清流士大夫的铮铮铁骨勾勒得清晰无比。“朝廷闻其贤名,再次征召,欲拜为议郎。此次,孝初公感于时局艰难,或有意出仕,欲以清流之风,稍涤朝堂污浊。然……不佑善士,行至途中,竟染恶疾,赍志而殁。南阳士林闻之,无不痛惜,皆重其道义言校宗孝初,可谓吾辈士人之脊梁。”
孙宇静静听着,心中亦不免生出强烈的共鸣与敬意。这等人物,正是他所向往的士蠕范,守道不阿,出处分明。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于吉提及此事,绝非仅仅为了颂扬宗慈之清名。
“先生,宗孝初公之风骨,孙某心向往之。只是……这与宗仲安,与太平道,又有何关联?”孙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目光锐利如刀,直指核心。
于吉轻轻一叹,那叹息声在夜风中飘散,带着无尽的沧桑与沉重。“关联甚深。府君可知‘党锢之祸’?”
孙宇心头一震。“党锢之祸”这四个字,如同沉重的烙印,刻在每一个关心时局的士人心头。他沉声道:“略知一二。乃是桓帝、灵帝之世,宦官擅权,污蔑士人结党营私,两次大规模禁锢、诛杀清流士大夫之惨祸。下善士,几为一空。”他的声音中,不免带上了几分沉痛与愤懑。
“不错。”于吉点头,眼神变得愈发深邃,仿佛映照着那段血雨腥风。“党锢之祸,起于桓帝延熹九年,宦官集团诬告李膺、陈蕃等士人领袖‘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桓帝震怒,诏令逮捕‘党人’,李膺、杜密、陈翔、陈寔、范滂等二百余人下狱。后虽因窦武等人上书求情,党让赦归田里,然终身禁锢,不得为官。此为一锢。”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凝,如同承载着千钧重负:“至当今子建宁二年,宦官侯览、曹节等再次兴狱,诬告张俭、李膺、杜密等‘钩党’,图谋不轨。当今子年幼,受其蒙蔽,大兴诏狱。李膺、杜密、范滂等百余人皆死狱中,其妻、子皆流放边地,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悉数免官禁锢,牵连者达六七百之众。此为二锢。自此以后,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嗟毒,志士穷栖,寇剧缘间,摇乱区夏……下之根基,由此动摇。”
于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将那段士人喋血、朝堂昏暗、下离心离德的历史惨状,清晰地铺陈在孙宇面前。孙宇仿佛能看到,无数如宗慈般胸怀下的士人,或被屠戮于市,或被禁锢于野,报国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汉江山在宦官与外戚的轮番蹂躏下,一步步滑向深渊。而张角领导的太平道,正是在这“豺狼当道,安问狐狸”的绝望背景下,如同燎原野火般蔓延开来。
“宗慈宗孝初,虽未直接名列党锢榜上,然其挂印而去,正是不愿与当时把持地方、多为宦官党羽的太守同流合污,其精神气节,与党人一脉相常”于吉将话题引回,话语如丝,紧密连接,“宗仲安身为宗慈同族兄弟,自幼受其熏陶,耳濡目染,对这等朝局黑暗、忠良受屈,岂能无动于衷?其心中郁结之气,年深日久,可想而知。”
“张角……”于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复杂难明,“在其起事之前,游历下,以符水咒法为民疗疾,活人无算,其医术仁心,确实令无数陷于疾苦的黎庶感佩涕零。彼时,他并非后世传言中那般面目可憎。无论是道家同修,如老道与左元放,还是儒宗名士,如避居辽东的管幼安、主持月旦评的许子将、名满下的大儒蔡伯喈等,皆曾与其有过交往,或论道于山林,或品评于草堂,无不为其风采学识、济世宏愿所折服,引为往年之交。张角其人,确有非凡魅力。”
听到蔡邕、许劭这些当世顶尖名士都与张角有过往来,孙宇目光再次闪动。这意味着,张角最初吸引的,并不仅仅是底层民众,还包括了大量对现实不满、寻求变革的精英阶层。其人格与理想的感召力,远超寻常想象。
“张角与宗仲安,便是相识于那段岁月。”于吉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微感叹息,“具体如何,老道亦不甚了然。只知二人一见如故,引为刎颈之交。张角之宏愿,彼时或许并不仅止于‘苍已死,黄当立’的暴力更迭,更包含了救治下疾苦、涤荡世间污浊,乃至重塑清平世界的理想。而这,恰恰与宗仲安因族兄遭遇、因目睹党锢惨状而郁结于心的那股不平之气,那股渴望扫除奸佞、重现朗朗乾坤的执念,不谋而合!”
孙宇默然,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宗仲安相助张角,并非简单的江湖义气,更深处,是源于对昏暗朝局的极度失望,是对士人遭受不公的愤懑,是寄托于张角身上那渺茫的、改造世界的希望!这是一种掺杂了个人情谊、家族影响、以及对整个时代悲愤的复杂选择。
“所以,”孙宇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明悟后的沉重,“他追杀于我,既是为张角复仇,亦是认为我阻碍了那条他认为可能‘澄清玉宇’的道路。在他眼中,我或许便是维护这腐朽秩序的代表,是必须清除的障碍。”
“然也。”于吉喟然长叹,银须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张角身死,巨鹿败亡,其毕生心血付诸东流,在宗仲安看来,这不仅是挚友的陨落,更是其心中那份改造世界希望的彻底破灭。而府君你,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此仇此恨,此执此念,已与其武道信念融为一体,深入骨髓。老道虽能凭借些许微末修为,暂阻其锋,然想令他放下手中之剑,难,难于上青……”
月光在于吉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位洞悉世情、却又无力回的智者。“不瞒府君,老道与那张角,亦算旧识。论占卜星象,推演机,老道或可自矜;然论资悟性,论及胸怀气魄,论那汇聚人心、搅动风云之能,角,确胜我多矣。纵是名列地榜,居于那张宝之下,老道亦觉理所应当。只可惜,一步踏错,万劫不复。意如刀,人心难测,纵有通之能,亦难逃这滚滚红尘劫数……”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故人复杂难言的感慨,有对其才华的真心敬佩,有对其选择的深深惋惜,也有一丝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怅惘与无奈。
孙宇听着于吉的讲述,心中波澜起伏。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隐藏在历史迷雾下的暗流:党锢之祸对士人精神的摧残与激变,清流名士对现实的绝望与寻求出路的彷徨,张角其人及其理想的复杂多面性,以及如宗仲安这般,因时代悲剧而卷入洪流的绝世高手……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远比表面更加深邃、更加悲怆的图景。
而他自己,南阳太守孙宇,身处这漩涡之中,又该如何自处?仅仅是剿灭太平道残部吗?
就在这时,于吉再次开口,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转圜之意:“不过,府君或可知晓,日前有消息自雒阳传来。左中郎将皇甫嵩,在平定黄巾主力后,已上书子,痛陈‘党锢久积,若久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及’。子览奏,或有所动……或许不久之后,禁锢多年的党人,便能重见日,那些如宗孝初般风骨的士人,其精神同道,或将重返朝堂。”
这个消息,如同暗夜中的一道惊雷,在孙宇心中炸响!皇甫嵩上书请求解除党锢!这意味着,当今子可能迫于形势,放开对士饶打压!一旦党锢解除,无数被压抑了十数年、数十年的清流士大夫及其门生故吏,将重新获得政治生命,这股力量,足以在极短时间内改变朝堂的格局!
孙宇瞬间想到了很多。若是士人力量重新崛起,那么针对太平道的策略,是否也可以更加灵活?那些因对朝局失望而加入太平道的士人、游侠,是否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宗仲安心中的那份因“党锢”而起的郁结,是否会因时局变化而有所松动?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簇火焰,迅速在他心中蔓延开来。他之前萌生的“劝降”、“分化”太平道的想法,此刻找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现实支点!不仅仅是出于减少杀戮的仁慈,更是基于对即将到来的朝堂巨变的敏锐把握!
“先生此言当真?”孙宇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目光灼灼地看向于吉。
“皇甫中郎奏表已上,消息当是不虚。”于吉微微颔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仿佛早已看穿了孙宇心中所思所想,“府君若能把握此机,或许……南阳之事,未必只有刀兵一途。化干戈为玉帛,亦非全然不可能。”
孙宇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仿佛带着一丝新的希望。他看了一眼手中紧握的倚剑,又摸了摸怀中那两卷关乎兄弟性命的典籍,眼神变得愈发坚定而深邃。前路依旧凶险,宗仲安的威胁并未解除,但一条或许能通往更好结局的道路,已然在他眼前显露出模糊的轮廓。他调整了一下内息,沉声道:“先生,我们继续赶路吧。”
周遭气机陡然凝滞,仿佛空气本身都变得粘稠沉重。夜风不再流动,虫鸣戛然而止,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如同寒潮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笼罩了这片荒寂的古道。
“到底还是来了。”孙宇心中凛然,握紧了倚剑柄。宗仲安毕竟是踏入道境界的绝顶人物,其灵觉感知远超常人,对气息、生机乃至地能量流动的捕捉,比他和于吉都要敏锐一筹。往往是他先锁定目标,而目标察觉其存在时,已然慢了一步。
两人身形登时一沉,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一股浩瀚如海、冰冷如渊的威压自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牢牢锁定了他们。紧接着,在孙宇远超常饶感知中,无数道强弱不一,却皆带着浓烈煞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黑暗的林间、土丘后显现,无声地将他们合围。这一次,太平道出动的高手,远比八公山下那一次更多,其中几道气息之凝练强悍,竟不亚于当日的南宫晟!
孙宇微微凝目,扫过那一道道在月色下泛着寒光的兵刃,以及那些充满杀意的眼神。“这般阵仗,还真是……势在必得。”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更多的却是凝重。玄衣之下的身躯微微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体内《流光剑典》的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对抗着那无处不在的道威压。
宗仲安的身影并未立即出现,但他的意志已然降临。他当然知道孙宇伤重未愈,此刻是诛杀此子的最佳时机,若是错过,以此子展现出的恐怖资与成长速度,日后必成心腹大患,再想杀他,难如登。他一生所见后辈英才无数,张角门下八大弟子,年纪与孙宇相仿者亦有之,可无一人能及此子之锋芒!更遑论,那柄倚剑……宗仲安脑海中掠过某些尘封的秘辛与八十年前那道缥缈的“流华谶”,此剑之象,与谶言中所指,实在过于相似,绝不能留!
心念既定,杀意再无保留!
夜空之中,仿佛有无形惊雷炸响!宗仲安终于全力出手!他并未动用兵刃,只是遥遥一掌按出。刹那间,孙宇和于吉只觉得周遭的地元气被瞬间抽空、压缩,化作一只覆盖了方圆数十丈的、无形的巨大手掌,带着道无情、碾碎万物的意志,轰然拍落!掌风未至,那恐怖的压力已让地面微微凹陷,道旁的枯草尽数伏倒,孙宇更是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丝,体内原本就被压制的伤势剧烈翻腾起来。
“迎敌!”于吉低喝一声,一直平和的面容也变得无比肃穆。他宽大的葛袍无风自鼓,双手在胸前急速划动,勾勒出玄奥的轨迹,引动自身精纯无比的真元,化作一道凝实如青玉般的巨大太极图印,悍然向上迎去!图印旋转,阴阳二气流转不息,试图化解、分散那道掌力。
孙宇更是毫不犹豫,倚剑发出一声激昂龙吟,骤然出鞘!璀璨的银色流光冲而起,不再是之前的灵动变幻,而是凝聚成一道无比纯粹、无比凝练、仿佛能切开虚空的光柱!他将《流光剑典》催谷到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人剑合一,以身化剑,义无反关刺向那无形巨掌的核心!
“轰——!!!”
惊动地的巨响在山野间回荡!
青玉太极图印与银色剑光与那无形巨掌悍然碰撞!狂暴的能量风暴以碰撞点为中心,如同涟漪般疯狂扩散,卷起漫尘土,将靠得稍近的一些太平道教众直接掀飞出去!
于吉身形剧震,踉跄后退数步,脸色一阵潮红,随即又变得苍白,显然受了些内伤。孙宇更是如遭重击,整个裙飞而出,倚剑拄地,划出一道深痕,才勉强稳住身形,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玄衣前襟尽湿。宗仲安这含怒全力一击,威力竟恐怖如斯!
然而,两人联手,终究是勉强接下了这一掌!
不等他们喘息,四周的太平道高手如同潮水般涌上!刀光剑影,暗器拳风,从各个刁钻的角度袭向核心处的孙宇与于吉。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孙宇强忍着五脏六腑移位的剧痛,倚剑化作一道银色光轮,在身周布下密不透风的剑幕。《流光剑典》的精妙剑招被他施展得淋漓尽致,时而如星雨挥洒,时而如银河倒卷,每一剑都蕴含着决绝的杀意与孤高的剑道。鲜血不断从他新旧伤口中迸溅而出,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与压力,都转化为毁灭敌饶力量。
于吉则展现出道家高人深不可测的底蕴。他步法玄妙,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袖袍挥舞间,或拂或扫,蕴含着柔韧却磅礴的劲力,将靠近的敌人震飞。他更是不时弹出几道符箓,并非用于攻击,而是形成各种干扰、迟缓、迷惑的效果,极大地减轻了孙宇的压力。
宗仲安并未再立刻出手,他立于远处一棵古树的树冠之巅,衣袂飘飘,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战局,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在审视着凡间的挣扎。他在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也在消耗着两饶体力与真元。
时间在惨烈的厮杀中缓缓流逝,月色似乎都染上了一层血色。孙宇的剑势依旧凌厉,但挥剑的手臂已开始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于吉注意到他气息的紊乱和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中忧虑愈盛。若是再这般缠斗下去,不等宗仲安再次出手,孙宇恐怕就要先油尽灯枯!
不能再等了!
于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周身原本平和醇厚的气息陡然变得凌厉、霸道起来!他放弃了游斗与化解,身形一晃,竟主动迎向了再次悄然凝聚、欲要拍落的无形道掌力!
这一次,他双掌齐出,掌心中仿佛有风雷汇聚,全身的真元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贯穿地的青色光柱,不再是太极的圆融,而是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直直撞向宗仲安的掌力核心!
“轰隆——!”
比之前更加猛烈的爆炸声响起!能量风暴肆虐,地面被硬生生刮低了三尺!
于吉身形巨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急剧萎靡下去,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但他竟硬生生凭借这搏命一击,再次挡住了宗仲安!
树冠之上,宗仲安首次露出了讶异之色,他飘身落下,眉头微蹙,看着气息衰败的于吉,沉声道:“于吉,你这身修为真元来之不易,道家最重养生久视,当真要与老夫行此两败俱伤、乃至以命换命的打法?”他空手对敌,依旧显得游刃有余,但于吉这般不顾自身道基的打法,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于吉以袖掩口,又咳出些许血沫,脸上满是苦涩之意,声音也变得沙哑:“宗道兄……道者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孙府君若亡于簇,下……恐再生大变……”他话语未尽,但意思已然明了。他并非不惜命,而是认为孙宇活着,对于可能到来的某种“大变局”更为重要,为此,他不惜自损道行,行此险眨
宗仲安目光闪烁,心念电转。他看得出于吉并非虚张声势,方才那一击,确实是抱着重伤乃至陨落的决心。自己若是执意要在此刻击杀孙宇,于吉必然拼命阻拦,即便自己能最终斩杀于吉,也绝对要付出不的代价,身受重伤恐怕难以避免。届时,状态稍好的孙宇,未必不能从那些太平道教众的围困中杀出去。一旦让孙宇逃回南阳,养好伤势,有于吉这等人物辅佐,再想杀他,更是难上加难。
面对于吉这完全出乎意料、近乎自残的搏命姿态,宗仲安脸色阴沉如水。他死死地盯着气息萎靡却眼神坚定的于吉,又看了一眼虽然摇摇欲坠却依旧紧握倚剑、目光如狼般凶狠的孙宇,权衡利弊之下,知道今日事已不可为。
“哼!”他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冰冷的怒哼,如同寒冰碎裂,“今日便饶你二人性命!于吉,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他袖袍一拂,那股笼罩四野的庞大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他不再看二人,身影一晃,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竟是直接离去了。
宗主既退,那些太平道教众面面相觑,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上前,缓缓向后退去,隐入黑暗。
压力骤消,孙宇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倚剑插地,单膝跪倒,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福
于吉强提着一口气,来到孙宇身边,声音虚弱却急促:“府君……快走!簇不宜久留!”
孙宇点零头,挣扎着站起身,与于吉相互扶持,也顾不得处理伤势,将身法施展到极限,沿着古道,向着南阳的方向,踉跄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下。只留下原地一片狼藉,以及那弥漫不散的血腥与肃杀之气。
二人一路疾行,于吉时而驻足观察星象,时而以罗盘勘测地脉。途经一处荒废驿亭时,他忽道:“府君可觉体内真气有异?”
孙宇凝神内视,惊觉那缕宗仲安留下的阴寒掌力,竟在《归藏》古简的温润气息中渐渐消融,而张角真气的躁动亦平复少许。“是《归藏》之力?”
“归藏载地脉,太上主清虚。”于吉抚须沉吟,“二物相济,恰能调和阴阳。可惜你所得残卷不全,否则未必不能化灾厄为机缘。”他忽的抬眸,“前方二十里,有兵马调动。”
孙宇凛然:“太平道?”
“不,”于吉目露深意,“是南阳郡兵,约三百骑,领军者……姓蔡。”
孙宇瞳孔骤缩。南阳蔡氏,除蔡讽、蔡瑁一族,还有谁能调动郡兵深夜出境?他想起离郡前蔡瑁那意味深长的送别,掌心缓缓覆上剑柄。
暮色如血,残阳彻底沉入西山,只余边一线暗金,映照着断魂涧的累累伤痕。孙宇以剑拄地,玄色深衣上的血迹在晚风中凝成暗紫,每一声喘息都带着脏腑撕裂的痛楚。宗仲安虽已遁去,那道之威的余韵仍如冰锥刺骨,侵蚀着他的经脉。
于吉静立古柏之下,青衣在渐起的夜风中微动,似与山川暮色融为一体。他并未催促,只将目光投向西方层峦叠嶂的阴影,仿佛透过重重山峦,望见了南阳城头的烽火。
“府君可知,”于吉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宗仲安此番退去,非因畏战,而是忌惮‘变数’。”
孙宇抬眸,倚剑上的流光微微黯淡:“先生所指,是张角真气之秘?”
“不止于此。”于吉袍袖轻扬,指向北方际一颗忽明忽暗的星辰,“紫微晦暗,辅星移位。太平道蛰伏十年,今借王陵之事复掀波澜,其志不在复仇,而在乱世争鼎。”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南宫晟不过马前卒,真正的执棋者,尚隐于幕后。”
孙宇心头一震。他想起王陵中那具被绝世剑气斩杀的先贤遗骨,想起南宫晟临去时怨毒的诅咒,更想起赵空体内那团灼如烈日的太平真气——张角身死道消,却将毕生修为化作最危险的传承,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布局?
“先生护送晚辈,亦是为探查此局?”孙宇声音沙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怀侄归藏》竹简的纹路。
于吉颔首,眸中星河流转:“道者与张角论道三载,知其胸怀黎庶,然其道刚极而裂,终致反噬。宗仲安……”他忽的侧耳倾听,袍袖陡然定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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