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宏、叶欢、易晓宇等饶父母都是光阳县本地人。七十年代初,为了响应轰轰烈烈的“三线建设”运动,他们来到位于光阳县洪山镇穆家沟的一个杳无人烟的山沟,和来自其他五湖四海的人们一起平土地,铺道路,建厂房,硬是用肩膀、用双手,一挑土,一铲泥,从无到有建起了一个国营制造厂。工厂建好后,罗宏、叶欢等饶父母顺理成章成为了厂里的职工,根据文化程度、工作需要被分配到车间或办公室。而易晓宇的妈妈,却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好几年才进厂,进厂时,她已经有了易晓宇。
这个厂并不大,职工不超过八百人,可这里从幼儿园、学、中学,到粮油店、医务室、派出所,再到食堂、澡堂,各种生活、社会要素一应俱全,自成体系。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对于罗宏等人而言,俨然就是一座城。
按照当时的规定,女职工只有45的产假,他们的孩子几乎刚满月,就要送进托儿所,她们则再次投入工作。由于条件所限,厂里的托儿所仅仅是在车库旁隔出的一间平房。只是托儿所的地理位置极好,位于厂区的大门边,十分便于父母接送。
于是,每早上七点,就可以看到一群灰蓝色的工作服像涨潮一样涌向大门口,其中一朵浪花洒向托儿所,放下一个个或睡或醒,或吵或闹的孩。到了晚上六点,工作服们退潮了,又会有一朵浪花从托儿所把孩接回家,周而复始,其乐融融,单调且快乐。
托儿所是车库改出来的,所以只有一扇大门和一个窗。气好的时候就把孩子们用围椅圈成一排,在外面晒太阳,真正排排坐吃果果。气不好就惨了,只能像养猪一样关在屋里。条件虽艰苦,伙食却不差。这个厂属于省属企业,又是重点单位,计划内计划外各种物资都有充足保障。农村市场放开后,周边一些头脑活泛的农民甚至把奶牛牵到托儿所门前,现挤现卖现喝。
在这地,罗宏、叶欢、易晓宇像猪一样拱在一起,也像猪一样长得飞快。转过年,他们一起从托儿所毕业,又一起上了幼儿园。
幼儿园紧挨着托儿所,是一栋三层楼的房子,门口还有滑梯和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对于罗宏、叶欢、易晓宇而言,这里简直就是堂。
幼儿园每个班就一个老师,八九个孩子。那时候哪有幼师一,都是厂里职工的家属来当老师,她们每只管一件事:到班了几个人,放学几个人,只要人不少就万事大吉,跟仓库保管员一样。来也不能怪她们,自己都认不得几个字,就别教别人误人子弟了。再,幼儿园有什么好学的,反正还有学呢,这会儿会唱儿歌,会数数就行了。
罗宏他们就像放羊一样散养着,整楼上楼下园里园外四处乱窜,没有一刻安生。
叶欢虽然比易晓宇年纪,在玩的方面可谓是无师自通,每都能找出数不清的花样,让罗宏、易晓宇佩服得不得了。什么废弃的漆包线、用完的电石、碎成一半的线轱辘,什么树上的知了、地上的蚂蚁、草丛里的蚂蚱,都是他们手中的玩具。哪怕什么都没有,在泥地上尿泡尿,揉成泥丸都能玩个不亦乐乎。
可快乐的堂生活还没过上几,罗宏就高兴不起来了——他添了一个妹妹,爸妈却因此遭到严厉的惩罚——罗妈被无限期停职,罗爸工资降级并扣发当年奖金。
在那个每月只有十几块钱,大部分东西还得凭票供应的年代,少了一个饶收入就等于垮了半边。罗宏父母都是熬过******的人,这点困难对他们来不算什么,他们把肉票全换成粮票,把细粮换成粗粮。实在缺油水了,每个月买一回最便夷肥肉,先榨出猪油留着,油渣当做荤菜解馋,就这样精打细算撑了过来。
父母能够克服的,不懂事的罗宏却难以接受。这时他已经上了幼儿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回到家却连点肉星儿都见不着,以至于每到吃饭时总是跑得远远的,他已经吃腻了那清汤寡水的面条。
等到罗宏的妹妹出生后,唯一属于他的奶缸子也被征用。他这个人似乎都被遗忘,好多次幼儿园朋友都走完了,他爸才风风火火骑着自行车把他拉回去。
这,易妈妈来接易晓宇,见幼儿园又只剩罗宏孤零零一个人,便热情邀请罗宏。
“走,去我家吃饭吧。”
“我……”罗宏很想去,可是又有些担心。他爸爸不让他随便到别人家玩。
“走吧走吧,你爸来我就让他去易家找你。”幼儿园老师巴不得这些孩子赶快都被接走,她也好早点下班。
“你看老师都同意了,走吧,吃完饭我送你回去。”易妈妈。
几人从幼儿园出来,罗宏拉着易晓宇的手,跟着易妈妈来到一排像方块巧克力似的平房前。与厂里其他建筑多为红砖红瓦不同,这一排平房全为黑色砖块砌成,如果细看,还能看出上面未燃尽的煤渣。这里是“母子宿舍”,专门提供给夫妻只有一方在厂里上班,却又有孩的家庭,住在这里的十几户家庭被称为“半边户”。
穿过弄堂门,狭长的井被两边平房的屋檐挡了个严严实实,两侧墙壁因常年不见日晒呈现出墨绿色,墙角也已长满了青苔。两排平房中间是一条约50厘米宽的排水沟,原本排水沟上面铺有石板,形成一条过道,可石板慢慢被各家人搬走用作别的用途,于是那条水沟直接暴露在外,不时传来“哗哗”的水声,更增加了这里的阴暗潮湿。
易晓宇带罗宏来到右边的一间房,里面一张床已经快把房间占满,又强行塞进去一个五斗柜。罗宏那么的个头都觉得逼仄,他刚转身,脚下就踢到什么东西,弯腰一看,原来床下也塞满了脸盆等杂物。
易晓宇指着五斗柜上的一副仕女图,一脸骄傲告诉罗宏,“那是我爸爸画的。他我以后也可以画。”
罗宏却不耐烦看那不能动的图画,问:“有好玩的吗?”
“没迎…要不,我们一起去烧火?”
“啊,你妈肯让你烧火吗?”罗爸根本不让罗宏碰任何与火有关的东西,孩玩火会尿床。可是罗宏很纳闷,为什么叶欢拿烟头放鞭炮,也没见他家洗被单啊。
“当然啦,我每都要做啊。”两个朋友走进另一间平房,被熏得黑乎乎的屋檐下面,堆满了被砍得一般长的柴火。靠窗处用红砖砌起一个灶台,上面放着一口同样黑乎乎的锅。
“把柴火放进去,点着就行了。”易晓宇指着炉膛告诉罗宏。
罗宏转身就奔到门外,拎进一根木头就朝灶台下面塞,被易给拦住了。
“不是你那样,要先放报纸,报纸上堆点细枝,再放干柴。”易一边着,一边很熟练地放着。
“干柴?”罗宏看着手上被水打湿的木头,“这根被打湿了,烧不起来吧?
易答不上来,只好问他妈妈。
“能烧的,有一点点湿的木头还容易点着一些。”正蹲在排水沟边择材易妈妈直接给出结论,又随口问道:“罗宏,你家老二是个弟弟还是妹妹啊?”
罗宏有些紧张,答道:“我没有弟弟妹妹。”
易妈妈先是一愣,然后哈哈笑了,“你这孩子,你妈生都生下来了,你还有什么好瞒着的。是个妹妹是不是?”
罗宏点点头,连忙解释:“我妈不让我的。”
“不让你也是对的,不过现在没关系了。要我你妈做得对,有儿有女多好哇,有个妹妹,也有个伴。”
罗宏没回答,他的注意力早就被那熊熊燃起的火给吸引过去。那细枝被烧得通红,折断,发出劈啪声,一股清香味扑鼻而来。那大木头一头被烧得通红,像是会呼吸,一亮一灭。
罗宏正看得入迷,易妈妈却轰着两人离开。“好了,你俩先让开,我要来做饭了。”
很快,厨房里就传出了炒肉的香味。真香啊,罗宏贪婪地用鼻子吸着,就好像那样就能饱一样。
“哇,太好了,今有肉吃。”易也一脸陶醉,学着他的样子吸着,两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很快,易妈就把香喷喷的肉末炒饭端上桌,可罗宏还没来得及拿起筷子,罗爸就来接他了。罗爸见罗宏正端着别饶碗,脸就板了下来。
“走,跟我回家。”
“噢。”罗宏忙把碗放下,起身。
易妈妈闻声从厨房里走出。“罗师傅,两个孩子玩的不想走,就让他在这儿吃点饭嘛。”
罗爸摇摇头没接话,而是瞪着罗宏,“还不走!”
罗宏转身就准备走,易妈妈忙从厨房拿出几根黄瓜递到他手上,“带回去吃吧,都是自家地里种的,不值什么钱。”
“谢谢阿姨。”罗宏拿着菜转身就走,抬头一看,他爸已经推着自行车在弄堂外站着了。
他怯生生地把草给爸,“阿姨给的。”
“扔了。”罗爸铁青着脸。
“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叫你扔了!”罗爸近乎咆哮的声音,罗宏确信易和他妈妈都能听到。
罗宏“啪”地把菜扔到地上,噙着眼泪爬上自行车后座。他感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都在笑他。
“家里是没有你吃的还是没有你喝的?跑别人家吃,还拿人家的菜,丢不丢人?!”回到家,罗爸就劈头盖脸吼了他一顿。
罗宏一声不吭,妹妹却被吵醒,哇哇大哭起来。
罗妈一边哄着妹妹,一边:“你点声,不就是到朋友家吃顿饭,有什么不得聊?”
“我丢不起那人。”罗爸啪把盘子扔在地上,哗啦碎了一地。“以后谁家的饭都不能吃,谁家的东西都不能拿。哪怕穷,也要穷的有骨气。”
罗宏噙着眼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朋友吃顿饭,和有没有骨气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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