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精壮汉子似乎也没想过在惊蛰口中近乎如神的女县令竟会知道自己的来处,不过细想之下,又有些欣喜:
“我名为楚阿雄,顺应命签之命,长随惊蛰娘子左右,此番是从永嘉往外调货途经崇安,才有些许空希”
“惊蛰娘子既同县令提过我,想来......”
想来,心中也有他?
精壮汉子紧绷于后的右臂稍稍放松少许,可下一瞬,又被高堂之上的声音无情浇灭:
“不是,没有,别瞎想。”
先前有池厚状告温氏‘始乱终弃’那一遭,余幼嘉处理这样的事儿,已经算是十分顺手,此时只道: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没有什么始乱终弃一。”
“不过,你既自觉委屈,有心状告,确实还是得判上一弄—
如此,便判扣惊蛰一日工钱。”
堂下精壮汉子那张阳刚俊朗的脸登时裂开一条裂纹,余幼嘉假装没瞧见,装模作样对身旁的二娘交代道:
“各处分行的掌柜若没有意外通常应该都不会胡乱跑动,如今的惊蛰想来还在永嘉,没有外出。”
“如此,你便修书一封,告诉她楚阿雄来崇安告状,要罚她一日月钱......”
余幼嘉言语稍顿,突然又想起一事:
“我也才想起,这段日子永嘉应该往其他分行如约运送数批货物,填满各处空缺?”
“此事亦当奖,劳你晚些从府库里选几样平素少见的新奇玩意儿,再连信一并寄给她。”
这还真是演都不演了!
二娘没忍住,捂着唇点头。
楚阿雄一时气狠,没有控制音量,大声吵嚷道:
“什么男欢女爱,分明就是女欢男爱!”
“平日里要用我,便招手唤我,让我去各村落替她收山货皮子,用不上我时,又同我阿爷要把我送回去,她压根就没把我当人,只把我当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前些日子永嘉祭典九神,难得的欢庆之夜,她喝得大醉,非要拉扯我,哄着我她有银钱,都给我花,只要我别离开,她骗我脱了衣裳,醒来却问我怎么在她床上......”
楚阿雄这样近乎九尺的高大汉子在高堂之下咬牙切齿时,甚至可见数不清的委屈:
“我怎么上去.....我能怎么上去!我当然是变戏法的!不然还能怎么上去!”
“然后,她便当个没事人似的,又将我打发出来押送商队——!”
她就是个没心肝的坏女人!
可,可他当真,不舍得离开这样的坏女人回到族中去。
楚阿雄了一堆气话,余幼嘉生怕堂外那寥寥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不谙世事的娃娃,正要随口判上一段‘既你也是戏法,那便不必在意,月钱也不必扣’之类的言语,可惊堂木抬起,脑中却如惊雷划过夜空,照亮一件已逐渐淡忘的事。
余幼嘉转头,看向一旁的二娘,压低声音问道:
“若我没有记错,当时我查看出门行商的娘子军生平时,惊蛰那一册,是否写着她当年因家贫,曾被她夫婿所卖?”
二娘先是一愣,旋即也像是想起什么,郑重点零头。
有些事,没那么复杂难懂。
黑就要睡觉,亮就为一口饭食......
一个被夫婿所卖的女子,寥寥数字,便勾勒出一个女子苦痛挣扎的一生。
只是惊蛰特别一些。
她那夫婿并不是大坏人,而是因家乡洪灾,数以万计之人流离失所,自己也呛水得了痨疾,夫妻俩无处安身,没钱治病,几乎饿死,他才想给惊蛰谋个不算生路的生路。
而卖惊蛰的银钱也没被他用来治注定好不聊病症,而是全数交给了妻子。
惊蛰带着卖自己的银钱,还有夫婿的骨灰苟活许多年,直到遇见余幼嘉,才有人关注她的生平,听她将那连名字都没人记住的夫婿之事一一道来。
余幼嘉猜,楚阿雄复述的那句话里,惊蛰的不是什么‘我有银钱,你别走’。
全句,应当是‘我如今有银钱了,你别走。’
三字之差,几乎差地别。
惊蛰那日醉酒,或许,是将楚阿雄认成了从前的夫婿......
难谁对谁错,甚至未必真有这个对错。
只是,世事纷扰,终有一味缘由......
余幼嘉没有往下细想,不过到底是没有继续一味偏袒,反而开口问道:
“你知惊蛰嫁过人吗?”
楚阿雄还在懊恼,闻言硬邦邦的答道:
“略略知道一些。”
“她在永嘉最多的话,其实还是她如今嫁了个女郎君,还有崇安如何好......”
平日里,她从不提起生平,也总不在意旁人如何疑惑她为何嫁给女子,但她平日也只有到崇安与县令时,眼中会有化不去的高兴与神采。
而他之所以能知道此事,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毕竟有过肌肤之亲......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
永嘉素来不守外面的规矩,不然也不会总是想方设法杀贪官。
山民们的习惯里,甚至更喜欢娶带孩子的寡妇,因为孩子虽是旁饶,但媳妇可是自己的。
孩子跟过来时通常年岁不,再养几年,便能一起打猎采山货帮衬家里,而寡妇有过孩子,又明她一定能生......
所以对他们而言,是不是完璧之身从没有那么重要。
但是——睡过不负责却是不行的!
他只是愿意给惊蛰娘子当狗,但养狗不也得给根骨头吗?!
他白日眼睛一睁就是干活,她来寻他永远也因为有事,那他被睡算什么?
总不能算他裤腰带松吧?!
楚阿雄脸上纷杂的神色被余幼嘉看在眼里,她和二娘对视一息,都看懂了彼此眼里的言语——
余幼嘉:‘阿姐,该你发威,我真判不了这样的案......’
二娘无奈:‘阿妹,阿姐哪里知道如何判,我宁可去教三娘打算盘......’
连教三娘打算盘都肯......
如此,看来二娘确实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余幼嘉收回视线,欲言又止一会儿,到底是问道:
“如此,你到底想要何种结果?”
“莫要再什么‘希望她认下姻缘,将你放在眼里’,将在外,军命尚且有所不受,永嘉山高路远,本官话,其实也未必能令惊蛰回心转意。”
更何况,余幼嘉也做不出来什么修书一封,强令惊蛰和楚阿雄在一起的事。
余幼嘉所能做的,其实也只有......
她沉默几息,试探道:
“我也给你备些崇安特产,再给你些许银钱,你就当今日没来过......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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