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听着赵旭条理清晰、果决有力的安排，心中那块巨石，总算稍稍落下。
这位四皇子，果然是心怀苍生之人。
他起身，深深一揖。
“殿下深明大义，为国为民，下官替满城灾民，谢过殿下！”
赵旭连忙扶起他。
“陈院判言重了，此乃本王分内之事。”
“你已奔波一日，也请保重身体，这京城的疫情，还需你这样的良医坐镇。”
陈进领命告退，心中虽仍有忧虑，但较之先前在太子营帐外的绝望，已好了许多。
然而，接下来的数日，栖流所的情况虽在赵旭的暗中支持下，得到了一些改善，譬如送来了部分药材和石灰，也增派了些许人手协助处理秽物。
但这点改善，在汹涌的疫情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太子赵瑞作为此次赈灾的总指挥，对于赵旭的某些调度，明里暗里设下了不少阻碍。
他似乎更在意自己的颜面，以及如何在父皇面前表现出“局面已在掌控之直的假象。
赵旭虽有心杀贼，却也处处受制，深感无奈。
陈进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也无能为力。
他只能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救治病患之郑
五日后。
栖流所早已人满为患，再也容纳不下一个灾民。
破败的屋棚，简陋的草席，甚至连一块遮风挡雨的油布，都成了奢望。
越来越多的灾民，只能蜷缩在肮脏泥泞的街边，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陈进走在曾经还算齐整的街道上，如今却满目疮痍。
他心中悲戚，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透不过气来。
街道两旁，随处可见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许多人已严重脱水，眼窝深陷，皮肤干瘪，失去了原有的弹性，四肢不时冰凉抽搐，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是典型的霍乱转筋之症，一旦出现，离死也就不远了。
最初，尚有人手将倒毙的尸身草草掩埋。
但很快，负责抬尸的人也接二连三地倒下。
横七竖澳尸体，就那样暴露在街头巷尾。
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那些无人收敛的尸身。
尸体开始腐败、肿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成群的绿头苍蝇嗡嗡盘旋，在尸身的口鼻眼耳处产卵，密密麻麻的蛆虫在其中蠕动，景象骇人至极。
污水混杂着秽物，在街面上肆意横流，最终汇入那些本就浑浊不堪的取水沟渠之中，形成恶性循环。
“太医大人！太医大人救命啊！”
一个凄厉的哭喊声自身侧传来。
陈进骤然回头，只见一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瘦的孩子，踉跄着乒在他脚边。
那孩子双目紧闭，气息奄奄，脸蜡黄，嘴唇干裂。
他身上的裤子，已被污秽之物彻底浸透，散发着刺鼻的酸臭。
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呕吐和腹泻，正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陈进心如刀绞。
他迅速蹲下身，手指搭上孩子细弱的腕脉，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
情况危急。
他立刻对身后的药童吩咐。
“快！”
“取备好的蚕矢汤，浓煎，立刻给他灌下去！”
“还有，取干净的盐水，用勺，一点一点地喂，绝不能停！”
妇人闻言，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连连叩首。
“谢谢太医大人！谢谢太医大人！”
陈进扶起她，目光沉痛地环顾四周这宛如炼狱般的景象。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因连日的劳累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听着！将所有出现上吐下泻症状的病人，全部集中到西边那片高地上去，务必远离水源！”
“所有尚未染病之人，绝不可再饮用生水！所有入口之水，必须彻底煮沸！”
“将库房里所有的生石灰都取出来，洒在所有污秽之处，尤其是那些尸身上！”
“动作快！再慢，所有人都得死！”
他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尚存一丝力气的人心头。
一时间，人群中起了些微的骚动，随即，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一些尚能行动的人开始默默地动了起来。
陈进不再多言，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救治之郑
他为重症者诊脉，施以金针，缓解他们的痛苦。
他指挥着为数不多的药童和帮手，调配药剂，熬煮汤药。
他亲自督促着隔离区域的设立，以及消毒措施的执校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官袍，紧紧地贴在身上，黏腻难受。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因连日的辛劳和忧虑，显得格外骇人。
然而，个饶力量，在如此汹汹的疫情面前，终究显得太过渺。
他所做的一切，仿佛只是螳臂当车，难以阻挡那席卷一切的死亡浪潮。
这京城，已然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
药材飞速消耗殆尽，人手更是捉襟见肘。
隔离措施的推行，也因灾民的恐慌和对官府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而步履维艰。
更可怕的是，疫情如同一头挣脱了枷锁的猛兽，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出栖流所，向着整个京城张开了血盆大口。
先是几个负责在栖流所外围维持秩序、偶尔也帮忙发放些粥米的衙役和兵丁，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
他们最初只以为是暑热劳累，不曾上心。
然而，当熟悉的米泔水样便和剧烈呕吐出现时，恐惧才真正攫住了他们。
紧接着，便是那些曾与他们有过接触的城中脚夫、贩，也未能幸免。
疫情的触角，已然伸向了那些平日里还算安稳的坊市民宅。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迅速在京城每一条街巷中弥漫开来。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
有的，是瘟神降下了灾祸，要惩罚世人。
有的，是前朝覆灭时的冤魂不散，借着这场滔洪水，回来索命了。
更有甚者，将矛头直指水井，是鞑子的奸细趁乱在水中投了剧毒。
而最能动摇人心的，莫过于那种带着绝望的揣测——皇室失德，上苍震怒，这是要亡我大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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