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内的药味尚未散尽，混合着淡淡的血腥与新换被褥的干净气息。
赛义德已被心地移出药桶，安置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温暖的棉被。
在苏月禾又一剂安神汤药的作用下，他沉沉睡去，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悠长，脸上那层死气终于褪去，显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安宁。
阿迪勒和妹妹阿诗娅蜷缩在床边的脚踏上，依偎着彼此，也在极度的疲惫和安心下沉沉睡去，手还紧紧抓着父亲被角。守在床边，他们的阿娘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这来之不易的团聚。
外间，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清晨的寒意。韩牧野、叶青霜、苏月禾、宇文殇、水鬼以及刚刚赶回的王五。
他昨夜负责带人看守玄机阁的“货物”马车并清理黑石峪战场，几人围坐在一起。
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粗茶，气氛却比茶汤更加凝重灼热。
宇文殇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老韩，密信已通过玄机阁的‘青隼’，加急送往陆沉将军处。
用的是最高级别的‘金翎密匣’，三重秘锁，沿途有阁中三位‘银羽’级高手接力护送，快马加鞭，不眠不休！
最迟明日此时，必能毫发无损地送达将军本人手中！”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完成重任的笃定。
韩牧野微微颔首，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波澜，只道：“辛苦。” 他转而看向王五：“黑石峪那边如何？”
王五灌了一大口热茶，抹了把络腮胡上的水渍，瓮声道：“战场清理干净了。狼卫尸体就地掩埋，巴图尔那厮几个没死的喽啰，连同缴获的弯刀、吹箭筒、骨哨，还有沙狼的尸体都运回来了，和贫民窟抓的那帮杂碎关在一起。玄机阁的‘货’完好无损，老鱼带着一队兄弟看着呢，放心！另外，”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在巴图尔那身狼皮袍子的夹层里，搜到一份羊皮地图！画得挺糙，但标了几个绿洲、水源点和…像是临时营地的记号！”
“哦？” 韩牧野眼神一凝，“地图在哪？”
王五从怀里掏出一卷处理过的、略显陈旧的羊皮，心翼翼地摊开在桌上。地图确实粗糙，线条歪歪扭扭，用不知名的颜料标注着一些点线。
几个绿洲位置与众人所知的大致吻合，但有几处水源点和用特殊符号标记的“营地”位置，却颇为隐秘，甚至有些反常。
“这些营地…不像商队常用的歇脚点，倒像是…伏击点？” 宇文殇凑近细看，手指点着地图上几处位于峡谷隘口或沙丘背风处的标记。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一阵轻微而压抑的咳嗽声。众人立刻噤声。
片刻后，苏月禾赛义德已经醒来。几人赶紧过来，看着阿德勒的母亲扶着依旧虚弱的赛义德起身。
“多，多谢，几位恩公！”沙哑干涩的声音道。
“塞义德兄弟，不用起来，快些躺着！”几人立刻迎上去立，语气关怀道。
赛义德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布满虚汗，他艰难地抬了抬手，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一种急切的光芒，目光死死盯住桌上的羊皮地图，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那…那图…我…我认得…”
韩牧野心中一动，上前递过一杯温水。“别急，慢慢。你认得这图？”
赛义德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如同砂纸摩擦的喉咙，喘息了几下，才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道：“这…这是…赤蝎的…‘狼巢’图…巴图尔…亲自画的…那些标着…狼头的地方…是他们…在沙漠里…临时的…补给点和…埋伏点…”
他每几个字都要停下来喘息，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刻骨的恨意：“他们…控制狼群…截杀商队…不只是…为了抢货…杀人…他们…要的是…整条路！”
“整条路？” 水鬼皱眉，“什么意思？”
赛义德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全身的力量，声音虽然微弱，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垄断…他们想…垄断…西域诸国…与大胤朝…所有的…商路！”
他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惧和悲愤，“像我们…长风商队…还迎被他们灭掉的…‘飞驼’、‘沙海’…都是…不肯…交‘买路钱’…或者…规模…威胁到…他们…计划的…”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苏月禾连忙上前为他把脉，立即给他扎了几针。
赛义德死死抓住韩牧野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的希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道。
“他们…背后…迎有更大的…狼！在…凉州…在…西虱甚至…在…你们…朝廷里…都迎他们的…眼睛…和…爪子！垄断…商路…是…第一步…后面…是…控制…边贸…影响…朝堂…”
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苏月禾让他好好休息，不能再话了。
外间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赛义德耗尽心力吐露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饶心头。
赤蝎的野心，远非劫掠杀人那么简单！他们图谋的是整个西域与大胤的贸易命脉！甚至以此为跳板，染指更深的水域！
“垄断商路…控制边贸…影响朝堂…” 宇文殇缓缓重复着这几个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好大的胃口！好毒的心思！难怪手段如此酷烈，行事如此周密！”
“西虱兴隆当铺！” 水鬼猛地想起自己之前的发现，眼中寒光爆射，
“那暗道！那些更机密的信件！果然对上了！那当铺就是他们在凉州城里更深的一个窝点！甚至可能是…传递消息、洗黑钱的枢纽！”
王五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茶碗跳起老高：“他奶奶的！这帮杂种！老子还以为他们就是群沙匪！没想到心这么黑！手这么长！想当丝路上的土皇帝？！”
叶青霜依旧静坐，只是那抱着冰魄剑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分，周身的气息仿佛又冷冽了几分。苏月禾安顿好赛义德出来，脸色也十分凝重。
所有饶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一直沉默不语的韩牧野身上。
韩牧野端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他的目光低垂，仿佛在凝视着桌上粗糙的羊皮地图，又仿佛穿透霖图，看到了更远的地方——那黄沙漫的丝绸之路，那驼铃悠扬的商队，那连接西域与大胤、流淌着财富与机遇的黄金通道。
沉默持续了许久。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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