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太监总管上前，将炉中续上香块，又一盏茶放在明阑手边。
“陛下请用茶。”
明阑埋头在一堆奏折间，朝着他摆摆手，“下去吧。”
“是。”
知道陛下在批奏折时，除了魏贵妃之外，向来不喜欢旁人陪着。
太监总管立刻让御书房里干活儿的宫人放下了手中活计，带人退了下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见殿内没了旁人，明阑长舒一口气。
手上一转就把御笔甩了出去，双手扣在颈后，向后一仰，歪斜着坐在龙椅上。
她循着面前的一块空地，看向那不远处开口道：“田兄来了。”
明阑的话刚完，就见看得那处凭空浮现出一个人影。
但并不是田狄的模样。
明阑不由挑眉，坐直身子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番。
“你这样子，我倒不知如何称呼了。”
“随意便好。”
帝完，信步走到桌案前，从批好的那堆奏折中随手抽了一本出来，打开查看。
明阑也不拦她，自顾自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就不给帝倒茶了，您也知道，我从来只给魔尊上茶。”
帝双目扫过奏折上的朱笔字迹，出声道：“这是锦书的字。”
明阑往她手上瞟了一眼，发现她看得是前日魏锦书批完的奏折。
那上面的字迹是刻意模仿大鄢皇帝的字体而来，并不是魏锦书常写的字体。
倒是让她看出来了。
“这得多谢云初仙子了，命书一改，可省了我不少事。”
明阑支着下颌，抬眸含笑。
“不过我倒好奇，云初仙子还在魔尊的命书上写了什么？”
“能解百姓之苦，遍揽人性之善。”
“帝跟云初仙子到底不同，她话从不会这样卖关子，也不会文绉绉的。”
帝将奏折合上，原样放了回去。
随即转身面对明阑，垂眸与坐在龙椅上的明阑对望。
“与你所想，也算殊途同归。”
“帝知道我所想？”
“你也不想锦书将心之火用来重塑人界，不是么？”
明阑刚勾起唇角，又转而叹息道：“还是瞒不过帝。”
“若这几十年无法改变锦书，待她魔性回归后，本性受制，再想改变怕是难了。”
“帝是要我与合作？”
帝面上始终是风轻云淡的神色。
让明阑猜不出来她的目的。
帝绕过桌案，慢悠悠地，朝明阑一步步靠近。
在明阑身边站定后，突然伸手把那支被她随手扔在桌案上的笔，重新放回笔架上。
“一为合作，二为劝你迷途知返。”
明阑错开她的目光，握着茶盏抿了一口，“这话我听不明白。”
“父神身陨后，我便继承了他的神力，可于梦中预见将来，且能改变将发生而未发生之事，”帝缓声道，“只是何时预见，预见什么，都不为我所控。”
话到这份上，明阑也反应过来。
她只当帝擅长布局谋划，从未想过她算无遗策的前提，是拥有这种额外的神力。
想要对抗上古神力，绝非易事。
明阑浑身松缓地靠坐在龙椅上，低头恰好看见衣衫上翱翔云间的金龙。
金龙穿雾腾云，构成图案点缀在衣料之上，活灵活现，神采飞扬。
但无论从何处看去，这些看似无拘的金龙，都只能在这身衣衫上盘旋。
不仅飞不出去，还被强行束缚在绣好的一片云。
明阑抬头仰视站在身侧的人，“看来，珩彦注定赢不了你。”
“他连你的掌心都未曾走出。”
“或许我也赢不了。”
“乾坤未定。”
帝话音一落，明阑突然笑出了声。
她唇角勾起，笑出两个梨涡，但眉眼中却无半分愉悦之色。
“帝还知道什么？不如都出来。”
“你想借用幽冥王之力，在道重塑后颠覆界，杀尽所有神仙，为青莲复仇，对吗？”
明阑的笑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凄然的冷哼从她口中泄出。
得到默认的回答后，帝垂头一叹，语带唏嘘。
“但事成之后，就将所有寿元献给幽冥王，在我看来并不值得。”
闻言明阑似笑非笑抬眼，“云初散尽仙力挽救了城郊那几百亩田地和山林，如今却没人记得她，值得吗？若事事都要论值得与否，这世间众人，岂非都成了自私自利之辈？”
“青莲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青莲死了，害了她的不只是道，还有所有因她重生的神仙！”明阑目眦欲裂地低吼道。
“青莲还能回来。”
“你什么？”
帝一字一顿重申：“青莲还能回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仿佛带了巨大的冲击，令明阑思绪一片空白，随之又混乱起来。
“她连元神都消散了，你却告诉我她能回来？”
帝声如温玉。
落下每一个字，恍若飘渺云烟。
“神陨，万物生。”
“你想用自己的命，去换青莲复生？”
“泽被下，为苍生而死，是帝之责。”
“好，”明阑撑着扶手起身，与帝相对而立，“那就你的条件。”
“放弃与幽冥王的交易，放弃攻打界，来日助我们重塑道。”
“我魔界中人，谁不想得到幽冥功？若放弃这种顷刻间毁灭地的力量，似乎是我吃亏更多。”
“当年父神与幽冥王生死一战，父神殒身，也未能消灭幽冥王，只能将其封印。他的幽冥功，不是你能掌控的。况且，若幽冥王真的凭借与你换来的寿命复生，将是三界之难。”
“我不在乎三界存在与否。”
“那青莲呢？”帝再度提醒，“三界不在，青莲也就永远没了复生的可能。”
明阑的嘴唇微微动了两下。
低头沉默的半晌间，她几度想要开口话。
又将话头生生咽下。
这般过了许久，才将盘踞在心头的顾虑了出来。
“我早已与幽冥王缔结契约，待我以幽冥功荡尽界之日，就是他取我寿命之时。契约既成，再不可毁。”
“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契约虽在，但不用他的功力，许下的承诺就无从成真。”
明阑眸光幽深，凝望着她开口：“看来你已下定决心了。”
“这是我代表界给出的诚意。”
“那青莲……真的能活过来吗？”
“能。”
明阑的掌心松开又握紧。
喉头一阵翻涌，仿佛将要出口的话变成了丝线，缠绕着她不让出声。
帝并未催促她。
于明阑这样困于过去执念的人而言，重做选择从来不是易事。
许久之后，只见明阑黯然一笑。
帝终于从她口中，听到了那句话。
“我答应你。”
屋外已是日头渐斜。
帝随即隐去身影和气息，站在不远处，看着魏锦书照常走进御书房，随后驾轻就熟地坐上龙椅，提笔批阅奏折。
用目光将她的身影描摹一遍后，帝再无流连，往华阳宫的方向而去。
再一次踏入这间密室，帝的心境截然不同。
这个昏暗的地方，对云初而言是噩梦。
但对帝来，则是不愿放下的珍贵过去。
“你想好了？”
声音自背后传来。
帝转身，见话的正是被她叫来的齐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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