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薯的丰收，如同给嬴驷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他推行变法的决心更加坚定。而卫鞅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客卿馆舍中闭门谢客，呕心沥血数月，结合秦国实际情况与嬴驷的指引，终于完成了一份洋洋数万言的《新法草案》。
这一日，大朝。百官肃立，气氛却与往日不同，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所有人都隐约感觉到，今日将有大事发生。
嬴驷端坐君位，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落在卫鞅身上，微微颔首。
卫鞅出列，手持一卷厚重的竹简，身形挺拔如松，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饶注意：“臣，客卿卫鞅，奉君上之命，草拟《新法草案》，今日呈报于朝堂，请君上与诸位大臣评议！”
他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开始宣读草案的核心内容：
“其一，废井田，开阡陌封疆！民得买卖土地，尽力垦荒者赏，怠惰废耕者罚！此谓‘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
“其二，奖励军功，废除世禄！设立二十等军功爵，宗室非有军功不得属籍！斩首一级，赐爵一级，益田一顷，益宅九亩！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其三，重农抑商，徕民垦草！致粟帛多者，复其身（免除徭役）；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没为官奴）！”
“其四，推行县制，集权于君！并诸乡邑，聚为大县，县置令、丞，皆由君上任免，直属中枢！”
“其其五，什伍连坐，告奸同赏！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
……
一条条，一款款，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秦国旧有的肌体，也切割着殿内许多老臣的神经。随着卫鞅的宣读，朝堂之上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越来越冰冷。
卫鞅话音甫落，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荒谬！荒谬绝伦！”一声苍老却充满怒气的厉喝打破了寂静。老太师、宗室重臣甘龙，须发皆张，颤巍巍地出列，手指几乎要戳到卫鞅脸上，“卫鞅！你慈乱法，是要亡我大秦吗？！”
他转向御座上的嬴驷，痛心疾首地高声道：“君上！万万不可听信慈祸国之言啊！”
“井田之制，乃圣王所立，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此乃君臣上下之礼，万世不易之则！岂可轻废，使民得私相买卖？此乃坏礼制，启争心，动摇国本！”
“世卿世禄，乃酬庸功臣，安定宗室之基！若无此制，何以使贵族尽心，宗室归心？今以军功为唯一标准，使匹夫凭斩首之微功便可与累世贵胄同列，甚至凌驾其上，尊卑何在？礼法何存？！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什伍连坐，告奸同赏？此乃以刑杀为威，使父子相疑，邻里相告，人情冷酷，与禽兽何异？！圣人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唯赢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方能使民有耻且格！慈苛法，绝非治国之道，乃是取乱之道！”
甘龙声若洪钟，引经据典，将卫鞅的新法批得体无完肤。他身后，一大批出身贵族、思想保守的老臣纷纷出言附和，群情激愤。朝堂之上，顿时充满了对卫鞅的口诛笔伐。
面对汹涌的反对声浪，卫鞅面色不变，眼神反而更加锐利。他冷笑一声，声音清晰地压过嘈杂：
“甘老太师所言，句句不离古制，字字皆是礼法！敢问老太师，您所言的古制礼法，可能使秦国仓廪充实，府库盈溢？可能使秦卒甲坚兵利，横扫六合？可能使秦国不再受魏国欺凌，收复故土，东出于下？！”
他踏前一步，气势逼人：“若不能，便是虚言误国！便是无用之学！”
“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夏桀、商纣，岂无礼法？然其国亡身死，为何？盖因其法度不修，政事不明！当今大争之世，列国环伺，强则存，弱则亡！不行非常之法，不足以图强！不立威严之刑，不足以禁奸！不破旧立新，不足以聚国力！”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反对的老臣：“诸位口口声声为了秦国，然则固守旧制，阻挠强国新法，究竟是忠君爱国，还是……为了维护尔等自身的爵位、封邑与特权？！”
这一问，可谓诛心！直接将争论的焦点从理念之争，引向了赤裸裸的利益之争！
甘龙等人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红，却一时语塞。
嬴驷高踞御座，始终沉默地听着双方的激烈交锋，面色平静无波，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像。他没有表态支持任何一方，但这份沉默本身，就让甘龙等人心中越发没底，也让卫鞅更加确信君上的决心。
朝会最终在一种不欢而散、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结束。嬴驷没有当场做出决断，只是下令将《新法草案》副本分发诸位重臣，命其“详加研议”。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并非结束，而是风暴的开始。卫鞅的新法，如同一块投入潭底的巨石，已然激起了无法平息的巨浪。旧贵族势力绝不会坐视自身的特权被剥夺，而嬴驷借助河西大胜和发现新粮种、新铁矿积累的威望，也达到了一个高峰。
变法与守旧的力量，即将在这秦国的庙堂之上，展开一场更为激烈、甚至可能见血的搏杀。
退朝之后，嬴驷回到书房，看着案头那卷《新法草案》，目光深沉。黑伯如同幽灵般现身。
“甘龙回府后，立刻闭门谢客，但其子甘冉，却秘密出府，先后去了杜挚（虽已失势，其家族影响力仍在）府邸以及几位宗室元老家郑”黑伯低声禀报。
嬴驷并不意外，这只是旧贵族反颇开始。
然而，黑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眉头微蹙：“此外，监视太卜署那名掌故的人回报，他今日散朝后，行为异常，焚香沐浴，似乎在准备进行某种……占卜。而公子政身边那名老内侍，今日午后，在打扫庭院时，‘不慎’打碎了一只陶瓮，碎片拼凑起来，隐约像是一种……鸟形图案。”
嬴驷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占卜？鸟形图案？
在这新旧势力即将激烈碰撞的关头，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和他们的内应，似乎也开始活跃起来了。他们是想借这场朝堂风波兴风作浪，还是……另有所图？
这场变法，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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