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醒时，窗玻璃上蒙着层薄雾，手指按上去能画出浅浅的印子。窗外的槐树叶沾着晨露，风一吹，水珠顺着叶脉滑下来，滴在巷口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他坐起身，一眼就看见窗台上的金属片——昨晚摆得齐整的木头星星、布指套和金属星，被晨雾笼着，多零软乎乎的暖意。
“星子，快起来吃早饭，牛腩在灶上温着呢！”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傅星趿着鞋跑过去，搪瓷锅里的西红柿炖牛腩正冒着热气，红通通的西红柿烂在汤里，牛腩块裹着浓稠的汤汁，旁边的碟里摆着两个白面馒头，是妈妈特意留的，陈阳早上爱吃干的。
“保温桶我刷干净了，你把牛腩装进去，再放两个馒头，别让汤洒出来。”妈妈递过蓝色的保温桶，桶身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边角有点掉漆，是去年爸爸从厂里带回来的。傅星点点头，心地把牛腩连汤盛进去，又把馒头用油纸包好，塞进保温桶侧面的布兜里——昨晚他特意把布兜缝得紧零，就怕馒头掉出来。
收拾好东西，傅星揣着保温桶往巷口跑，刚到拐角就看见那棵老槐树。陈阳推着自行车站在树下，车筐里放着个旧铁皮盒，盒盖有点锈，上面印着褪色的五角星，旁边是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书本。
“早。”陈阳先迎上来，目光落在傅星手里的保温桶上，伸手接过，“沉不沉？我帮你拿着。”傅星刚想不沉，陈阳已经把保温桶挂在车把上，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手背，凉丝丝的，傅星赶紧把手缩回来，耳尖有点热：“不沉，里面就牛腩和馒头。”
陈阳笑了笑，指了指车筐里的铁皮盒：“我奶奶找出来的旧铁盒，装工具零件正好，你看能不能用。”傅星弯腰看了看，铁盒里面铺着层软布，角落里放着几个螺丝，是上次装播种机剩下的。他伸手摸了摸盒盖，锈迹磨得手有点痒：“能用，比我之前用的纸盒子结实多了。”
两人推着车往车间走，路边的麦子已经抽了穗，青绿色的麦穗垂着，风一吹，整片麦田都晃起来，像翻着绿浪。刚走到村口，就看见李师傅的老伴坐在自家门口择菜，看见他们，笑着挥挥手：“阳阳，星子，过来拿点咸菜！”
陈阳停下车，傅星跟着走过去。李奶奶递过两个玻璃罐，一罐装着腌黄瓜，一罐是泡辣椒，罐口封着保鲜膜：“昨刚腌好的，你们中午配馒头吃，解腻。”傅星连忙道谢，接过罐子抱在怀里，陈阳也接过另一罐，放进车筐里：“谢谢奶奶，下次让我妈给您送点烙饼。”
到车间时，李师傅已经把播种机推到了院子里，机器上的齿轮擦得发亮，轴承处抹了层新黄油，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光。“今先试空转，没问题了再装种子箱。”李师傅蹲下来，指着机器底部的轮子，“你们俩先检查下轮子的螺丝，别等下转的时候松了。”
傅星和陈阳赶紧蹲下来，陈阳从铁皮盒里拿出扳手，傅星则负责递螺丝刀。“左边这个螺丝有点松。”陈阳用扳手拧了拧，转头对傅星，“递个螺丝刀来，我把旁边的螺丝也紧一紧。”傅星赶紧从工具包里找出螺丝刀，递过去时，指尖不心碰到陈阳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傅星赶紧缩回手，低头盯着轮子：“是不是还要再拧半圈？”
“不用，这样就校”陈阳的声音比平时轻零，手里的扳手转了两圈，“好了，你再检查下右边的。”傅星点点头，伸手去摸右边的螺丝，指尖刚碰到，就被陈阳拉住手腕：“心点，昨上的黄油还没干，别蹭手上。”他递过一块抹布，“先垫着。”傅星接过抹布，裹在手上，心里暖暖的——陈阳总是记得这些事。
检查完轮子，李师傅启动了机器，电机“嗡嗡”响起来，齿轮慢慢转起来，可转了没几圈，就听见“咔啦”一声，机器突然停了。李师傅皱了皱眉，关掉电机：“应该是齿轮箱里的油不够，你们俩打开齿轮箱看看。”
陈阳赶紧拿出螺丝刀，傅星帮着扶着齿轮箱的盖子，两人，已经干了，难怪转不动。“我去拿黄油枪。”傅星站起来，刚要走，陈阳拉住他：“我去，你帮我把齿轮擦干净。”他从车筐里拿出黄油枪，又递过一块干净的布，“顺着齿擦，别把布缠进去。”
傅星点点头，蹲下来擦齿轮。布片蹭过齿轮的齿，有点涩，他擦得很仔细，连齿缝里的旧油都擦干净了。陈阳很快回来，蹲在他旁边，往齿轮箱里挤黄油。傅星看着他的手，虎口处的创可贴换了新的，是昨自己给的那个，贴得很整齐。“挤这点够吗？”傅星问。陈阳点点头，指尖碰了碰他擦干净的齿轮：“够了，太多反而会粘灰。”
盖好齿轮箱，李师傅再启动机器，电机的声音变得平顺，齿轮转起来“沙沙”响，没有一点杂音。“成了！”李师傅拍了拍手，“下午装种子箱，明就能去地里试播了。”傅星和陈阳对视一眼，都笑了——昨装齿轮的辛苦，总算没白费。
中午吃饭时，两人坐在车间门口的石阶上。陈阳打开保温桶，西红柿炖牛腩的香气一下子飘出来，汤还冒着热气，牛腩块沉在底下，上面浮着一层红红的油花。“你妈炖的牛腩真香。”陈阳盛了一碗递给傅星，又把油纸包着的馒头拿出来，掰了一半给傅星，“先吃馒头垫垫。”
傅星接过馒头，咬了一口，面很软，再喝一口牛腩汤，西红柿的甜混着牛肉的香，暖得胃里舒服。陈阳打开李奶奶给的腌黄瓜，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脆生生的，带着点咸香：“这个黄瓜配馒头正好。”他又夹了一块给傅星，“你尝尝。”
两人正吃着，李师傅走过来，探头看了看保温桶：“星子妈这手艺可以啊，闻着就香。”傅星赶紧盛了一碗递过去：“李师傅，您也尝尝。”李师傅接过碗，喝了口汤，点点头：“不错不错，比我家老婆子炖的强。”陈阳笑着：“下次让傅星妈叫您家奶奶。”李师傅哈哈笑起来：“行啊，我回去跟她。”
吃完饭，傅星收拾保温桶，陈阳则把铁皮盒里的零件倒出来，分类摆好。“下午装种子箱，得先把种子箱的木板擦干净。”陈阳拿起一块木板，上面有点灰，“你帮我递块布。”傅星递过布，看着陈阳擦木板，忽然想起早上陈阳给的铁皮盒：“这个铁盒是你爷爷用过的吗？”
“嗯，”陈阳点点头，擦木板的动作慢零，“我爷爷以前在厂里修机器，就用这个铁盒装零件，后来他走了，我奶奶就收起来了。”傅星摸了摸铁盒的盖子，上面的五角星虽然褪色了，但还很清晰：“我会好好用的，不弄丢。”陈阳抬头看他，嘴角弯了弯：“不用这么心，就是个旧盒子。”
下午装种子箱时，李师傅教他们怎么把木板拼起来。“先把这两块长木板对齐，再用钉子钉住，别钉歪了。”李师傅拿着锤子，敲了一下钉子，“你们试试。”陈阳接过锤子，傅星帮着扶木板。“往左边挪一点，”陈阳，傅星赶紧调整木板的位置，指尖碰到陈阳的手，两人都没话，傅星只觉得耳朵有点热。
陈阳敲钉子的时候，傅星看着他的手腕，肌肉微微绷紧，锤子敲下去很准，没敲到木板上。“你真厉害，”傅星忍不住，“我上次钉钉子，敲到手上了。”陈阳笑了笑，把锤子递给他：“你试试，我扶着木板，别害怕。”傅星接过锤子，手有点抖，陈阳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往下按：“慢慢来，对准钉子。”
锤子敲下去，正好敲在钉子上，傅星心里一喜：“成了！”陈阳松开手，点零头：“不错，比我第一次强多了。”傅星看着自己钉的钉子，又看了看陈阳，心里暖暖的——要是没有陈阳，自己肯定钉不好。
装到一半，突然暗下来，风也变大了，吹得车间的窗户“哐哐”响。“要下雨了，”李师傅抬头看了看，“你们俩把零件收进屋里，别淋湿了。”傅星和陈阳赶紧收拾零件，陈阳把铁皮盒抱在怀里，傅星则拿着工具包。刚把零件放进屋里，雨点就砸下来了，“噼里啪啦”打在屋顶上，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这雨下得真急。”傅星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雨帘，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陈阳走过来，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他：“穿上，别着凉。”傅星摇摇头：“你穿吧，我不冷。”陈阳没话，直接把外套披在他身上，外套上带着陈阳的体温，还有淡淡的皂角香。“我不冷，”陈阳，“我比你壮。”
傅星裹着外套，心里暖暖的，他看着陈阳的头发，被雨丝打湿了几缕，贴在额头上。他从口袋里掏出块干毛巾，递过去：“擦擦头发吧，别感冒了。”陈阳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又把毛巾递给傅星：“你也擦擦，头发也湿了。”傅星接过毛巾，擦了擦耳边的头发，不心碰到陈阳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又赶紧移开视线。
雨下了半个多时才停，空放晴了，空气里带着泥土和青草的香味，地上积了很多水，倒映着上的云。“得等水干了再走，不然自行车会打滑。”陈阳蹲下来，检查自行车的轮胎，“轮胎气有点少，我去旁边的修车铺打点气。”傅星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修车铺的王师傅正在收拾工具，看见他们，笑着：“阳阳，又来打气啊？”陈阳点点头，把自行车推过去：“王师傅，麻烦您给打点气。”王师傅接过气筒，一边打气一边问：“你们这是从车间回来？”傅星点点头：“嗯，下午装种子箱，遇到下雨了。”
打好气，陈阳道谢，推着自行车往回走。路上的积水很深，陈阳让傅星走在里面，自己走在外面，避免积水溅到傅星的裤子上。“明要去镇上买种子箱的螺丝，”陈阳忽然，“你要不要一起去？顺便给你买个新笔记本，你上次笔记本快用完了。”
傅星心里一喜，点点头：“好啊，我跟我妈一声。”陈阳笑了笑：“那明早上我早点来叫你，咱们先去供销社买笔记本，再去五金店买螺丝。”傅星“嗯”了一声，看着陈阳的侧脸，夕阳照在他脸上，暖暖的，像早上的晨光。
快到傅星家巷口时，傅星想起怀里的外套，赶紧脱下来递给陈阳：“给你，外套还你。”陈阳接过外套，叠好放进车筐里：“明记得穿厚点，早上镇上有点凉。”傅星点点头：“知道了，我妈明早上做油条，我装两个给你。”陈阳笑着：“好啊，我好久没吃油条了。”
到了巷口，傅星下车，转身想进去，陈阳忽然叫住他：“傅星。”傅星回头，陈阳从车筐里拿出个布包，递过来：“这个给你，我昨整理书包时找出来的，是本旧的《成语词典》，你之前想查成语，正好用。”傅星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本蓝色封面的词典，有点旧，但页面很干净，没有折痕。
“谢谢，”傅星捏着词典，心里暖暖的，“我会好好用的。”陈阳笑了笑：“不用谢，明见。”傅星点点头，转身跑进巷口，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陈阳还站在槐树下，对着他挥了挥手，夕阳照在他身上，像披了层金纱。傅星也挥了挥手，直到看不见陈阳的影子，才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回家后，傅星把《成语词典》放在窗台上，挨着金属片、木头星星和布指套，摆得整整齐齐。妈妈见他回来，笑着问：“今试播种机顺利吗？”傅星点点头，把下午试机器、下雨的事跟妈妈了一遍，还明要跟陈阳去镇上买螺丝和笔记本。
“那你明早上早点起，我给你们做油条。”妈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再装两个鸡蛋在你包里，饿了先垫垫。”傅星点点头，坐在桌边，打开《成语词典》，翻到“相辅相成”那一页，旁边有陈阳写的注解：“像齿轮和轴，少一个都转不了。”傅星看着注解，忍不住笑了——陈阳总是用他们熟悉的东西解释，这样他一下子就懂了。
睡前，傅星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陈阳给的铁皮盒，里面放着下午收拾的零件。他想起下午陈阳握着他的手腕钉钉子的样子，想起他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的温度，想起夕阳下他递词典时的笑容，心里很踏实。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雨后的泥土香，还有陈阳身上的皂角香，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傅星躺在床上，想着明的事：和陈阳一起去镇上，买新的笔记本，买螺丝，吃油条，不定还能在供销社看到新的铁皮海他把脸贴在枕头上，仿佛还能感觉到陈阳掌心的温度，心里盼着明快点来。
这样的日子，像雨后的空，干净又明亮；像刚修好的播种机，每一个零件都默契地配合着；像陈阳给的词典，每一页都藏着的心意。九零的风里，他们并肩走着，每一步都踩着夕阳，慢慢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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