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吱呀”的推门声,在死寂的囚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瞬间打破了贝歇尔政委怒斥带来的凝固空气。
古德里安茫然地转头望去,贝歇尔也皱着眉头,带着未消的怒意看向门口。
逆着走廊里透进来的昏黄光线,一个身影迈步而入。他身穿笔挺的黑色呢子大衣,领口紧扣,脸上戴着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圆形墨镜,气质冷峻而神秘。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臂上佩戴的袖章——并非赤卫队常见的红色袖标,而是质地更优、边缘绣着金线的深红色袖章。
内卫部。
这个在柏林已成为某种传,代表着绝对纪律、秘密调查与高效行动的特殊部门,其成员的出现,往往意味着事情进入了另一个层面。
这位内卫部同志的目光透过墨镜,先是快速扫过囚室内的状况,在脸色铁青的贝歇尔和呆若木鸡的古德里安身上稍作停留,随即落在了贝歇尔身上。
他几步走上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不容置疑的平静:
“贝歇尔政委,”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来呼,“请控制您的情绪。”
“对待思想尚未转变的同志,单纯的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他的语气没有责备,更像是一种基于更高层级视角的提醒。
贝歇尔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面对内卫部的权威,尤其是对方那平静无波的态度,他胸中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只能强压下去,化作一声沉闷的冷哼,别过了头。
内卫部同志不再多言,转而面向门口,轻轻挥了挥手。
在古德里安混杂着恐惧、困惑和一丝死里逃生般庆幸的复杂目光中,门口出现了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身影——
是他的妻子,玛格丽特!
她穿着一件略显陈旧但清洗干净的棕色外套,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她的手里紧紧牵着他们四岁的儿子京特,而她的怀里,还用柔软的布兜抱着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库尔特!
“海因茨!”
玛格丽特哽咽着喊出他的名字,声音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与心碎。
“爸爸!”
京特也认出了父亲,挣脱母亲的手,迈着短腿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
古德里安如同被闪电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儿子的身体撞在他的腿上,双手紧紧抱住他,妻子含着热泪冲到面前,最终却心翼翼用空着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他肮脏的衣袖时,那冰封的感官才轰然解冻。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如潮水般涌上的愧疚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蹲下身,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将大儿子京特紧紧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则颤抖地环住妻子玛格丽特的腰,将脸埋在她带着熟悉气息的外套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多日来强撑的坚强、身为军官的骄傲,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他贪婪地呼吸着家人身上温暖的气息,仿佛这是世界上唯一能救赎他的良药。
“玛格丽特……京特……库尔特……”
他一遍遍重复着他们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们……你们没事……”
“太好了……上帝啊,太好了……”
玛格丽特泣不成声,只是用力点着头,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京特被父亲从未有过的激动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也乖巧地趴在父亲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家庭团聚场景,与这间冰冷、充斥着霉味和绝望的囚室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
内卫部同志静静地站在一旁,墨镜后的目光无人能窥探。
他没有打扰这片刻的温情,只是对贝歇尔政委做了一个“出去谈”的手势。
贝歇尔看着眼前紧紧相拥的一家人,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先前那激烈的批判姿态,在赤裸裸的亲情面前,似乎也显得有些无力。
他最终什么也没,跟着内卫部同志默默地走出了囚室。
厚重的铁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但没有完全锁死。
囚室内,暂时只剩下古德里安和他失而复得的家人。
窗外透进的微光勾勒出他们相拥的剪影,男饶哽咽、女饶低泣、幼儿懵懂的呓语,交织成一曲在铁幕时代背景下,显得格外珍贵而脆弱的温情乐章。
然而,这温情的背后,那扇未完全锁死的门,以及刚刚离去的、代表着绝对意志的内卫部军官,都清晰地预示着,这一切,绝非简单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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