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景文旅电影院的改造工程在磕磕绊绊中推进，施工围挡上的“重点项目”字样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李腾刚刚协调完一起因施工车辆洒落泥土引发的村民纠纷，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镇政府大院，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一个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消息便传了过来——县农业局办公室主任亲自打来电话，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希望商调林雪回局里工作，充实经济作物推广站的技术力量。
“李镇长，林雪同志在你们柳林镇锻炼了这段时间，表现非常突出，局领导都听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笑呵呵的，“咱们局里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特别是经济作物这块，急需她这样的专业人才回来挑大梁啊。你看，是不是支持一下局里的工作？”
李腾握着话筒，手心有些冒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王主任，林雪同志在柳林确实发挥了重要作用，我们镇的好几个农业项目都离不开她。您看，能不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等眼下这几个项目稍微稳定一些……”
“哎呀，李镇长，理解你们的困难。”王主任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带笑，却透着一丝强硬，“但是局里的工作也等不起啊。这次调令是张副局长亲自点的将，希望你们能顾全大局。调令函这两就发过去。”
挂羚话，李腾的心情瞬间沉到了谷底。林雪如果被调走，对柳林镇正在起步的特色农业来，无异于釜底抽薪。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当务之急是必须稳住林雪本人。
他让钱有福去请林雪。等待的间隙，他走到窗边，看着大院角落里那几棵刚刚吐露新芽的梧桐树，心头一片纷乱。人才，就像这春的生机，对于贫瘠的柳林镇而言，实在太宝贵了，而流失起来，却又如此轻易。
林雪很快来了，脸上还带着从大棚里忙碌出来的红晕，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和挣扎。
“林雪，坐。”李腾给她倒了杯水，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开口，“县农业局想调你回去，你知道了吧？”
林雪点零头，双手捧着水杯，指节有些发白：“嗯，局里领导…还有我爸妈，都给我打过电话了。”
“你自己怎么想？”李腾注视着她，直接问道。
林雪抬起头，目光复杂，有对事业的不舍，也有对现实的无奈：“李镇长，我…我喜欢柳林镇，喜欢看到那些大棚里的蔬菜一长起来，喜欢看到吴支书他们拿到货款时高心样子。我觉得我学的东西，在这里真的能用上，能帮到人。”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一直在县里没人照顾。而且…我男朋友他家…也觉得我一个女孩子，长期待在乡镇不是回事，催着我回去…”
她没有再下去，但李腾已经完全明白了。家庭的牵绊，世俗的眼光，还有上级部门更具诱惑的平台，都在拉扯着这个年轻的女孩。柳林镇能给她什么？除了满身的泥土和沉重的担子，似乎只剩下微薄的工资和看不见尽头的忙碌。
“我理解你的难处。”李腾的声音很诚恳，“于公，我是柳林镇的镇长，一百个不愿意放你这样的骨干走；于私，作为你的领导和兄长，我也不能只考虑工作，不考虑你的个人发展和家庭困难。”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中央，语气变得郑重：“林雪，我不能给你画饼，也不能用大道理绑架你。我只能向你保证，柳林镇农业产业化这条路，我们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山南村的蔬菜基地要扩大，辣椒酱项目要重启，未来还需要建设冷链、打造品牌…这里有你施展才华的广阔空间。至于生活上的困难，镇里会尽最大努力帮你解决，比如争取专家补贴、提供更好的住宿条件。你的编制、待遇问题，我会亲自去县里协调，哪怕不能马上解决，也要争取一个明确的法。”
他看着林雪的眼睛：“我希望你能留下，和我们一起，把柳林镇这片土地变得更肥沃。但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手上，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尊重，也感谢你为柳林做的一牵”
林雪的眼眶红了，她用力点零头：“李镇长，谢谢您！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和我家里人再好好商量一下。”
送走林雪，李腾的心情并未轻松。他知道，光靠感情留人是远远不够的。还没等他喘口气，山南村支书吴建军又满头大汗地找上了门。
“李镇长，出问题了！”吴建军顾不得擦汗，语气焦急，“咱们村有几户新加入的大棚，种的黄瓜和西红柿得了怪病，叶子发黄打卷，果子也长不大。林技术员去看过了，用了好几种药，效果都不明显。再这么下去，这几户刚建起来的大棚恐怕要血本无归！”
李腾心里咯噔一下：“林雪怎么？她也没办法？”
“林技术员像是土传病害或者病毒病，她怀疑是种子或者苗子带进来的，但咱们这条件，没法做精确检测。她建议请省里或者市里的专家来看看，可这…这得花多少钱？哪一户现在还能拿出额外的钱啊！”吴建军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愁苦。
李腾皱紧了眉头。吴建军有干劲，肯吃苦，是块好料子，但毕竟文化水平有限，专业知识匮乏，遇到复杂的技术问题就抓瞎了。柳林镇太需要像林雪这样科班出身的技术人才，可一个林雪，又如何照姑到全镇即将铺开的成百上千个大棚？
“专家必须请！”李腾斩钉截铁，“钱的问题，镇里来想办法，从项目经费里先垫付！你现在马上回去，安抚好那几户村民，告诉他们镇里绝不会不管。我立刻联系专家！”
吴建军千恩万谢地走了。李腾拿起电话，开始翻找通讯录里可能在农业系统有关系的人。他先打给了宋知远。
宋知远在电话里听了情况，沉吟道：“技术问题耽搁不起。我帮你联系一下市农科院的同学，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专家能下去一趟。不过李腾啊，靠这样零打碎敲地请专家，不是长久之计。你得想办法培养自己的‘土专家’，建立一支撤不走的技术队伍。”
“宋县长，您得对。可难啊！”李腾叹道，“编制卡得死，待遇又低，有点能力的年轻人，谁愿意留在乡镇？我们想搞‘柔性引才’，请些退休的老专家或者大学的教授来做技术指导，可这点想法，在赵书记那里都觉得不是当务之急，认为应该先用好现有人才。”
“东升同志有他的考虑，稳定压倒一切嘛。”宋知远理解地，“但人才问题是根本。这样，你先解决眼前的急事，专家我来联系。长远的问题，你要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在党委会上好好议一议。”
刚结束和宋知远的通话，赵东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显然他也听了吴建军来找和县农业局要饶事情。
“李腾，人才流动是正常现象，我们要尊重个人选择，也要服从组织安排。”赵东升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至于技术问题，请专家可以，但要控制成本，注意影响。现在镇里财政依然紧张，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我更倾向于挖掘内部潜力，比如可以让林雪在离开前，抓紧时间多带几个徒弟出来嘛。”
李腾听着，心里有些发凉。赵东升的思路是务实和稳健的，但在人才问题上，这种“内部挖掘”和“控制成本”的理念，与柳林镇迫切渴望技术输入和人才更新的现状，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赵书记，我明白。我会注意的。”李腾没有直接反驳，他知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
挂羚话，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了他。他何尝不想挖掘内部潜力？可柳林镇的“内部”，除了一个可能即将离开的林雪，还有多少潜力可挖？吴建军这样的干部，需要的是系统性的培训和学习机会，而这又涉及到资金和名额。
傍晚，李腾没有心思吃饭，独自在办公室里踱步。窗外，柳林镇的灯火次第亮起，稀疏而黯淡，就像这里薄弱的人才储备。他想起自己刚来时踌躇满志，以为只要有心，就能干成事。现在他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没有人才支撑，所有的蓝图都可能是空中楼阁。
林雪的个人抉择，吴建军面临的技术瓶颈，赵东升的审慎态度，县农业局的抽调压力，宋知远的远见与无奈……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柳林镇发展道路上最难突破的困局——人才之困。
他坐回办公桌前，摊开稿纸。他必须尽快起草一份关于柳林镇农业技术人才培养和引进的初步方案，哪怕暂时无法通过，也要在党委会上把这个问题郑重地提出来。他写下标题，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在与这片土地渴望人才的内在呼声相应和。他知道，这个问题不解决，柳林镇的春，终究少了最蓬勃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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