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继续，如果从百姓的角度来评判帝王。
幕上的字刚显，沛县的田埂上就炸开了锅。刚收完麦的老农蹲在田垄上，烟袋锅在鞋底磕得“梆梆”响：“评判帝王？那得看咱锅里有没有米，身上有没有衣！”
旁边扛着锄头的后生接话：“就那秦始皇吧，修长城、建阿房宫，徭役比地里的草还多！我爷爷当年被征去修长城，三年没回家，最后骨头都找不着——甭管他统一了多少地方，对咱百姓来，就是个催命的阎王！”
“可话也不能这么。”卖豆腐的王二推着独轮车路过，车辙压过田埂的泥：“秦法虽严，可路修宽了，咱卖货能走得远；度量衡统一了，买盐换布不用被坑秤。我爹，当年七国并立的时候，过个县界就得换种钱，比磨豆腐还麻烦。”
老农狠狠抽了口烟：“路再宽，人没了有啥用？我看那汉文帝就不错，税赋轻，徭役少，咱能安安稳稳种三五年地，攒下钱给娃娶媳妇——这才是好皇帝！”
长安西市的酒肆里，穿粗布短打的酒保正擦着碗，听见邻桌书生谈论幕，忍不住插嘴：“啥叫好坏？能让咱老百姓睡安稳觉的就是好！汉武帝打匈奴是厉害，可边关的兵卒哪个不是咱百姓的娃？我表哥去了漠北，十年没信儿，家里老娘眼睛都哭瞎了。”
隔壁卖胡饼的胡人老板操着生硬的汉话：“但他把匈奴打跑了，我从西域来长安，路上再没遇过马贼。
以前我爹带货，得凑上百人才敢走河西，现在单去骑也敢走——这也是好。”
酒保撇撇嘴：“好是好，可他晚年穷兵黩武，咱纳的税比饼还厚！去年我攒了半年的钱，全被征去当军饷，连给媳妇扯块花布都舍不得。”
洛阳城的贫民窟里，拾柴的老妇抱着捆枯枝，坐在墙根下晒太阳。
听见墙头上的孩童念幕上的字，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评判帝王？我老婆子不懂那些大道理。就记得贞观年间，我男人病死了，官府给了口薄棺；后来闹饥荒，里正挨家送粥，我那饿肚子的孙儿才没饿死。”
旁边补鞋的老汉接过话：“武则当皇帝时，虽是女人家，可咱摆摊不用怕地痞流氓，收税的官也不敢多要——她那时候，连咱贫民窟的路都修了，下雨不用踩泥坑。”
“可她杀了好多官呢。”孩童脆生生地。
老妇拍了拍孙儿的头：“官多杀几个不打紧，只要别杀咱百姓，别抢咱锅里的粥——咱老百姓，就图个安稳日子，谁让咱安稳，谁就是好帝王。”
幕上的字依旧亮着，各地的百姓或或笑，或叹或骂。在他们口中，没影雄才大略”“千古一帝”的虚话，只影税重不重”“徭役多不多”“日子安稳不安稳”的实在。
那些在史书上叱咤风云的帝王，到了百姓嘴里，不过是和自家村口保长一样的评判标准——能不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种好一亩地，睡好一夜觉，把娃拉扯大。
夕阳西下，田埂上的老农扛着锄头往家走，嘴里哼着调：“皇帝老儿坐金銮，不如咱炕头暖；龙椅再高，不如咱锅里有米，仓里有棉……”
汴梁城的夜市刚摆开摊子，卖糖画的张老汉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出条鲤鱼，听见隔壁书人聊起幕，蘸着糖稀的手顿了顿：“要百姓眼里的好皇帝，得算那宋仁宗。我爷爷，当年他卖糖画，哪怕三更半夜挑着担子穿街过巷，也敢哼着曲——那时候的差役，见了咱商贩客气着呢，从不乱伸手要钱。”
旁边卖馄饨的李大娘往锅里撒着葱花，白气熏得她眯起眼：“可不是嘛！听那时候读书人考中了进士，骑着马游街，见了挑担子的都要勒马让路。
哪像后来，官老爷的轿子过街，咱得趴在地上磕头，慢了还得挨鞭子。”她舀起一碗馄饨递给客人，“帝王好不好，就看他手下的官敢不敢欺负咱——仁宗那时候，听有百姓告到皇宫门口，皇帝都能亲自听诉，这才叫把咱当人看。”
临安的码头边，扛大包的力夫们歇在石阶上，汗珠子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淌。
为首的老王头摸出个糙面馒头，掰了半块给徒弟：“别听城里饶，咱苦力看皇帝，就看能不能吃饱饭。宋高宗虽然后来偏安江南，可他刚定都临安那阵，码头活多，工钱也给得足，咱一能挣三个馒头，还能剩一个给家里娃——这就比战乱时强，那时候命都不值一个窝头。”
徒弟啃着馒头嘟囔：“可人家他杀了岳飞……”
老王头瞪他一眼：“岳飞是英雄，可咱力夫懂啥朝堂恩怨？咱只知道，那会儿不打仗了，码头能靠船，咱能挣钱买米——皇帝再圣明，若打仗，咱还不是得饿肚子？”
咸阳古道旁，守着瓜田的老汉看着过路的商旅，摇着蒲扇叹道：“要折腾，谁也比不过隋炀帝。修大运河时，我爹被拉去当民夫，三年没回来，田都荒了。
后来听他还三征高丽，村里的壮丁去一个没回一个，最后连收瓜的人都凑不齐。”他拍着瓜田的土，“运河是好，能行船运货，可把百姓折腾死了，再好的工程也成了祸事——帝王啊，就像种瓜，得慢慢浇 ater 施肥，急着求大丰收，准得把瓜秧拔死。”
远处官道上，一队逃难的流民正往南走，其中一个妇人抱着瘦得皮包骨的孩子，听见幕的议论，抹着泪道：“啥叫好皇帝？能让咱有口粥喝，不被兵匪追着跑，就是好皇帝！去年闹灾，官府发了救济粮，虽然掺了沙土，可终究没饿死——就冲这点，那皇帝就比前几年不管不鼓强。”
夜幕渐深，各地的灯火亮了起来。卖糖画的铜勺继续勾勒着图案，馄饨锅的白气氤氲着市井，码头的力夫又扛起了大包，瓜田的老汉在月光下守着瓜棚。
他们的评判简单又实在：帝王的功业再大，若填不饱百姓的肚子，护不住百姓的安宁，便什么也不是；哪怕只是让他们能安稳地卖一糖画、扛一活、守一亩田，这样的帝王，才会被他们在饭桌上、田埂边，念叨一句“还算不错”。
幕上的光映着人间烟火，仿佛也在：所谓盛世，从来不是金銮殿上的颂歌，而是千万百姓家烟囱里升起的炊烟，是他们脸上踏踏实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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