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淬火重生后的锋锐，足以斩断过去的迷惘。
第二清晨，李威起了个大早。
他将林尘留下的教学视频看了整整一夜，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发力细节，甚至每一个训话的停顿，都牢牢刻在脑子里。
他相信，只要能百分之百复刻教练的教学，就一定能让这些孩子走上正轨。
“马步！再低！你们的腰是面条吗？挺直！”训练场上，李威的吼声比山风还要生硬。
他模仿着林尘当年那不苟言笑的严厉，眼神如鹰，扫过每一个孩子的桩功。
然而，效果却适得其反。
“老师，我腿抽筋了……”一个瘦的男孩哭丧着脸。
“太凶了，林教练在视频里虽然也严厉，但感觉不一样。”几个女孩子窃窃私语。
李威强压着火气，亲自上前纠正一个男孩的冲拳姿势，强行将他的手臂掰到一个他认为最标准的位置。
那孩子“哎哟”一声，疼得眼泪直流。
混乱的训练终于熬到结束，孩子们如蒙大赦，一哄而散。
只有苏满，那个拄着单拐的女孩，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仰起倔强的脸。
“李威老师，”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你打得一点都不像教练视频里的那样。”
李威一愣：“哪里不像？”
“全部。”苏满斩钉截铁，“视频里的林教练，他的拳好像风，好像水，是活的。你刚刚打的那一套，就像木头架子，虽然一模一样，但又硬又别扭，没有那种……那种‘劲儿’。”
完，她转身，单拐在地上笃笃作响，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句“没有那种‘劲儿’”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威的心上。
夜深人静，月凉如水。
李威独自一人坐在林尘的墓碑前，身旁放着一壶劣酒。
他没有喝，只是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滚烫的脸颊。
白孩子们畏惧的眼神、苏满失望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反复切割着他的信念。
他将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迷茫：“教练……我是不是错了？我以为只要沿着你的路走，就不会错……可为什么，我连他们都教不好？难道……我真的走错了路？”
身后，一个魁梧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站了许久。
岳山手里提着一件厚衣服，最终还是没有披到李威身上。
他看着这个在痛苦中挣扎的年轻人，沉声道：“你不是走错了路，你是走进了死胡同。”
李威猛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
“我看了你这几的训练，”岳山将衣服扔给他，语气平静却一针见血，“你在演林尘，而不是当李威。”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李威脑中炸响！
他猛地站起身，激动地反驳：“我演他？没有他，我连打拳是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他，我早就死在外面了！没有他，我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充满了委屈与愤怒。
他把林尘当成神，模仿神，有错吗？
岳山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吼完，才缓缓出了一句让李威瞬间石化的话：“可他也从没想过，要被人演成一出戏。”
李威怔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仿佛被这句话抽干了。
几后，陈听风找到了他，神神秘秘地递上一张请帖。
“晚上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断链会’。”
“断链会？”
“一群……曾经跟着林教练，但中途放弃聊人。”陈听风解释道，“他们自己起的名，意思是‘断了传承锁链的人’。”
当晚，李威跟着陈听风来到村里的一家面馆。
面馆里坐着七八个汉子，有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也有更年长的。
为首的一个正在案板前揉面，胳膊粗壮，肌肉虬结。
“来啦，听风。”揉面大汉笑着打了声招呼，目光落在李威身上，点点头，“这位就是李威兄弟吧，听了，林教练的亲传弟子。”
李威有些拘谨，他本能地认为这些“叛徒”是对林教练的背叛。
然而，接下来的谈话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揉面的大汉叫王强，他拍着案板上的面团：“当年跟着林教练练了两年桩功和揉手，后来觉得太苦，就跑了。开了这家面馆，才知道当年练的不是拳，是劲儿！这揉面的功夫，全靠腰马合一，一揉几百斤面，不比扎马步轻松。没有当年那底子，我这身子骨早垮了。”
另一个在镇上工厂当保安的男人也笑道：“我练了不到一年，就学零擒拿和步法。前年厂里抓偷钢材的贼，黑灯瞎火的，我靠着练出来的听劲和下盘稳固，一个人撂倒了三个。事后警察都夸我，问我是不是当过兵。我不是，我跟高人练过。那一段练的，救了我下半辈子。”
他们一个个地着，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充满了感激。
他们没有成为武学大师，却用那段半途而废的训练，撑起了各自的人生。
李威沉默地听着，心里的坚冰正在一点点融化。
散会后，赵无归，那个沉默寡言的铁匠，在路口叫住了他，递过来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副巧的短拐，材质特殊，可以调节重心。
“给苏满那丫头的。她的腿不是问题，是心。这拐杖让她觉得自己是弱者。但这副拐，可以练，可以打，让它变成她的武器，而不是累赘。”
另一样，是一卷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残卷。
“这是什么？”李威不解。
“林尘早年写的‘歪招集’。”赵无归的声音低沉，“全是些他自己摸索出来，但后来证明是错的、走不通的歪路、笨眨他临走前交给我，，这些东西才是他最宝贵的财富，因为这些能告诉后来人，哪些坑不要再踩。”
赵无归顿了顿，看着李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他这一辈子，最怕的不是后继无人，而是最怕别人死脑筋，非要照着他的路走。”
李威颤抖着手打开残卷。
泛黄的纸页上，是林尘年轻时飞扬跳脱的字迹，记录着各种异想开的招式，旁边还有他自己的批注：“此招发力过猛，易伤膝盖，废！”“想法不错，但破绽太大，蠢！”“这条路，是死的……”
看着这些失败的记录，李威仿佛看到了那个也曾年轻、也曾犯错、也曾无数次跌倒又爬起的师父。
他不再是神坛上完美无缺的神，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原来，师父留给他最珍贵的遗产，不是那套完美的拳法，而是敢于走错路的勇气。
几后的一个深夜，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村里突然响起了凄厉的狗叫和村民的惊呼！
“野猪！野猪下山了！”
李威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抓起墙边的棍子就冲了出去。
只见十几头壮硕的野猪在泥泞中横冲直撞，獠牙在闪电下泛着寒光，已经拱倒了一户人家的院墙！
“孩子们！快组织孩子们去祠堂！”李威对闻讯赶来的陈听风和岳山大吼。
他自己则带着几个壮年村民，迎着猪群冲了上去！
一头野猪红着眼朝他猛冲过来，李威下意识地想用林尘教的正统格挡，但脚下泥泞湿滑，桩功根本站不稳！
危急时刻，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却接管了一切！
他没有硬抗，而是猛地将手中的木棍插进泥地，身体借着木棍的支撑，一个诡异地反弹侧踢，精准地踢在野猪脆弱的眼部！
野猪吃痛嘶吼，掉头就跑。
另一头更大的野猪从侧面袭来，李威甚至来不及抽回木棍，他瞥见旁边是一堵半高的土坯房，想也不想，猛地蹬踏墙面，身体跃起，竟是利用屋檐的斜坡一个滑铲，翻身跃到了野猪的背上，双臂死死勒住野猪的脖子，用体重和技巧将其压制在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却又充满了原始的野性！
“好子！”赶来助阵的王瘸爷拄着拐杖，看得目瞪口呆，随即一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放声大笑，“这套打法……老子从没见过！但真他娘的管用！这才像当初那子刚回来时的样子！莽得很，但有自己的劲儿！”
这一夜，李威仿佛一头苏醒的猛虎。
他不再去想“林教练会怎么做”，他的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攻击，都是根据现场环境做出的最直接、最有效的反应。
他甚至顺手抄起苏满的那副新拐杖，借着拐杖的格挡和支撑，打出了一套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组合技。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乌云，猪群终于被击退。
李威浑身是泥，精疲力尽，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回到空无一饶训练场，看着墙上那张他亲手挂上去的“林尘武系正宗传人”的横幅，沉默了片刻，然后走过去，一把将其撕了下来！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用力写下了五个大字：
练你自己的拳。
微风吹过，祠堂檐角那只许久未曾响过的铜铃，忽然“叮铃”一声轻响，清脆悠远，仿佛远方有谁，正带着欣慰的笑意，轻轻颔首。
村子在暴雨后迎来了新生，李威也找到了自己的道。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当李威将目光投向村东头那座最安静的院落时，心里却没来由地掠过一丝沉重。
春祭就快到了，村里人都盼着这个驱邪纳福的日子，但愿……那里的灯火，能一直亮到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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